2012年3月29日 星期四

完全自由的快意人生:訪傑克狼皮老闆 張先正






張先正,1963年生。中興大學昆蟲所畢業,台大植病所昆蟲組博士班肄業。九零年代台灣頂級戶外用品品牌代理先驅。戶外用品店「傑克狼皮」、「傑克大山」老闆。同時也是知名古董收藏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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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時間卻沒錢、有錢卻忙到沒時間,是強調效率、競爭的台灣社會裡的「基本」勞動現象。年薪百萬與半夜加班,就像貓追尾巴,滾動了經濟與個人成長,卻也容易讓人陷入譟動不安的忙亂迴圈裡,喪失了生命中的其他美好。

如果有錢、有閒可以做喜歡的事,是對自由的極致追求,那張先正一定會邊介紹他剛挖到寶的檜木古董櫃,邊回憶起那段從博班休學的徬徨日子。從學術中輟生,到自認已幾近「完全自由」的人生狀態。張先正的故事,不是「有些事你現在不做,未來也不會有機會做了」的熱血《練習曲》,而是血跡斑斑的困境突破史。

脊椎受傷,學術生涯受限
從大一開始上山採集昆蟲,三十一歲那年,正值植病所博班四年級的張先正,因長期搬運土壤脊椎受傷入院開刀。面對著不時得上山的昆蟲採集研究,醫生囑咐的兩年休息時間,碰的一聲,撞進了他麻醉消退後的疼痛軀體裡。

當時的他拄著柺杖,走在公館街頭。「那時真覺得走投無路,不知道可以做什麼,不上不下的。」張先正形容著當時的徬徨。

1995年淡水捷運仍未開通,公館捷運裡的郵局還在汀洲路上,他走到汀洲路郵局,看到了招租的牌子,絕望無助中,完全沒有生意經驗的他,竟撥了通電話,把目前羅斯福路三段巷內的「傑克狼皮」店面租下。

仗著長期採集,經年累月進入自然對登山裝備的瞭解,張先正以一半存款,一半親朋好友的借貸,開啟了他的登山用品店生涯。1995年的台灣,登山用品賣的多是台灣品牌,以販買Jack Wolfskin為主的張先正,先以「飛狼」為店名,後來才在老婆的建議下,改為「傑克狼皮」。

在眷村爸爸「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」的期盼下,張先正原就規劃要一路唸書當學者,父親甚至早將退休金準備好,讓他博班畢業後出國深造。但生命裡的一記迴旋,打亂了原先的規劃,也讓他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:「既然不能採集,那就開個店試試,反正做得好的話,之後也可以頂讓給別人,兩年後再回到學校。」

學習自然科學的他,把平常在研究室與山林裡學到的知識與感知全部用上。小小二十八坪店面,後半段的空間賣戶外用品,前半部裝潢、擺設的像學者在實驗室做研究的樣子。櫥窗尤其有特色,裡面擺放了不少從前採集時收集到的鳥巢、羽毛、化石等。與其說張先正是在販賣商品,不如說那時的他就已經懂得販賣情境。「因為要長期待在裡面,所以一定得弄舒服一點。也因為學了昆蟲,就把自然的東西放進店裡,我把他當成是一個Nature CompanyNature Store來經營。」他回憶起當初這麼設計的原因。


當時台北鮮少有如此的個性商店,媒體報導絡繹不絕,路過的學生、居民走進覺得有意思,就告訴周邊親友,幫他打了不少免費廣告。於是,沒有心眼的Nature Store「招數」竟意外打響「傑克狼皮」名號,還讓張先正上了九零年代最火紅的廣播節目「台北之音」接受王偉忠訪問。

販賣情境、媒體報導加上自己就是接觸自然的人,對材質、技術、款式的掌握,讓「傑克狼皮」幾乎是掛什麼賣什麼,客人還得排隊結帳。


後來張先正又以他學生時期就常到處看資料、試用戶外用品的經驗,眼光獨到的率先引進國外重要的戶外品牌,陸續代理了如:Mountain HardwearOsprey、、MontrailDana DesignGolite等知名品牌,還曾經在台灣擁有四十多個經銷點。


兩年過去了,張先正沒有把經營的有聲有色的店面頂讓出去,不只是因為「創業成功」了,而是他真的在每日的徬徨、摸索中,找到了安身立命的興趣。


凡走過必留下痕跡
學分類學的張先正,很喜歡找系統、挖源頭、解分支、看血緣。登山用品的材質與技術看似日新月異,但「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」,當他看到ARC TERYX(始祖鳥)主打斜拉鍊時,他在美軍二戰時期的夾克裡找到了同樣的斜拉設計。當衣服、裝備強調「輕量化」時,這個狀似新穎、流行的詞彙,也讓他在1936Mizuno(美津濃,運動品牌)的目錄上找到了。張先正越追越前,彷彿收集登山裝備演進史。他說:「裝備不是一個斷層,而有一個連續性。」他用研究昆蟲的分類頭腦,拼湊出材質與樣式的身世,也滿足原本就喜歡找脈絡、收藏老物的興趣。


兩年的學術出走,讓張先正脫離了每日上山、進研究室的生活,而得以開闊出另一種可能。尤其2004年新竹「傑克大山」的開幕,更給了他實踐熱情的寬闊舞台。


走進一百多坪,充滿日治時代「大正浪漫」氛圍的空間,張先正笑說:「是我被這房子租下來了。」當時的他想要開分店,湊巧在新竹看到一間現代裝潢的老房子,對古物頗有研究的他,透過燈座,判斷出房子應是屬於日治、光復時期的洋樓,原沒想過分店要開在新竹的他,來了十多趟後決定租下,並把屋主原先的裝潢拆掉,花了半年時間,以修復老房子的心情來完成。

如果喜歡公館「傑克狼皮」裡的古董擺設,且每次聽到「不賣」就心癢的人,來到「傑克大山」一定會驚呼連連。老櫃子裡的兩張照片,訴說了半世紀前的愛情故事。邊間滿滿一屋子的二戰夾克與頭盔,全是賣個有緣人的超正單品;頭頂上的Art Deco吊燈,是每季都會更換的典雅;角落裡擺放的收音機、舊郵筒、招牌、屏風與展示台的古董腳踏車,全是張先正的得意收藏。


在「傑克大山」裡, 牆上除了掛登山包外,還有超吸睛老招牌。


現在的他,多將店內的戶外用品交給專業的店員來販賣,他則到處收藏古物、古著,裝飾店內也兼著販賣。但就像找古物得靠緣分,要買張先正的收藏也不是出了價錢就好,他說當自己幫買家裝燈時:「心情就像嫁女兒一樣。」因為件件都是自己所愛,自然也得找「對味」的人來交流。

他尤其鍾愛日本時代,大正到昭和時期的古物。而他的收藏家名號,也吸引了賽德克.巴萊》劇組,工作人員給了他長長一串道具名單,他花了半個月全部搞定;台南八田與一紀念園區修復時,張先正也捐贈四十盞燈,還幫他們找到了當時的椅子與書櫃。

從贊助連續劇聖陵的星光》登山用品,到協助電影《賽德克.巴萊》找到軍官馬匹上的配件,張先正從登山品牌走向古物收藏,並將兩者巧妙融合在店內的陳設氛圍裡。「我覺得自己蠻接近 total freedom了,想做什麼都有時間、有錢可以實現。我是在職業裡享樂,還得到了收藏的樂趣。」他滿足的說。

從絕境走向新境
談起登山品牌,每個品牌什麼特色,哪家品牌曾想併購誰,張先正都如數家珍。但談起古物,才是讓他眼睛發亮的話題。倉庫裡還放有十年前從台大小小福理髮廳搬回來的玻璃霓虹燈管。台大藝術系當初要拆男廁所門時,他還特地去搶救和建物同年齡的七、八十年老門。當發現森林系館一樓整排Wedding Cake老燈全換成日光燈時,他也曾心疼的到處詢問老燈們的去處。


 「鏗鏗鏗,這是玻璃的,現在看到的多是塑膠的囉。」
張先正展示著他從小小福搬回來的勝利品

沒有成為父親期待的學者或昆蟲專家,三十一歲那場曾讓自己感到走投無路的手術,反倒讓他重新開闊一片天空,甚至比同學提早過了一般人退休後才敢發想的快活人生。

「還好有動那場手術」張先正這麼說。若沒那場手術,他不會有機會往自己的身上挖寶,找出生命的韌性與各種可能。並且發現,自己其實是在父親期待下升學的。


所以,他決定放下父親期待,對未來放手一搏。或許有人會說當初開店的決定是憨膽,但從昆蟲採集到登山用品,從登山用品的源頭追溯到古董、古著的喜愛收藏,全是墊基在過往的學養與生活經驗上。

他以自身為例,為「凡走過必留下痕跡」做了最好的詮釋。人生絕不是換一個領域就得重頭來過的走投無路。當上帝斷了前方的路時,我們總是可以用過去所累積的實力,把石頭搬開,繼續往前。

因此,才會出現在「傑克大山」裡,一邊替日治時代老燈換上鎢絲燈泡,一邊眼睛發亮介紹老燈魅力的張先正。

他說:「老燈的魅力在於,點不點都好看。」而從他身上,我則看到了,時間淬練下的生命魅力。從訪談開始到結束,張先正眼裡的光從未熄滅,閃閃發亮的分享著,他越活越有興味的快意人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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